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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危江豚:长江最后一种哺乳动物的命运

近日,有媒体称,武汉白鱀豚馆江豚饵料告急,本刊通过武汉白鱀豚保护基金会了解到,在武汉市和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大力帮助下,白鱀豚馆饵料鱼暂时充足。此前该基金会发出微博,希望联系相关资源,为江豚饵料提供更长期稳定的供应。
濒危江豚:长江最后一种哺乳动物的命运
作为长江仅剩的哺乳动物,从上世纪的1991年到2012年,21年左右的时间里,江豚就从2700头快速下降到1000头出头,且下降趋势一直在加大。直到2012年过后,这种快速下降的趋势才初步遏制。目前,长江江豚依然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但按照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标准进行保护和管理。与刚刚开始十年休渔的长江一样,江豚的命运依然处在危急的转折期。
饥饿的江豚
在保护生物学里,有一个概念叫灭绝旋涡,指的是当那些曾广泛分布、数量较多的动物种群,缩小为一个孤独的小种群后,开始在原有灭绝因素外,面临更高的遗传和灾害风险,进而陷入恶性循环,如同卷入不断下降的漩涡,难以阻挡地加速走向衰退和灭亡。白鱀豚就是一个陷入灭绝旋涡的典型例子,上世纪80年代初,国家对白鱀豚的研究和保护刚刚开始时,白鱀豚的数量还有400头,但随后,无论人类怎样努力,这种曾被称为“长江女神”的精灵般的动物,还是一步步减少到200头,50头,7头,直至彻底消失。
幸运的是,长江江豚尚未陷入这样的旋涡,虽然它曾表现出这样的趋势。白鱀豚被宣布功能性灭绝后,长江江豚成了长江上唯一的哺乳动物。根据资料,在上世纪90年代末,长江里(包括鄱阳湖和洞庭湖)共有2700头江豚,但到了2006年第一次对江豚进行严谨的科学考察时,其数量只剩下1800头,到2012年,仅剩下1045头,呈加速下降趋势。钱正义2011年到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以下简称“水生所”)所读研究生时,所里已经总结影响江豚生存最重要的几个因素,包括非法渔业、船舶航运、水工建设、水土污染、非法采沙、气候变化等,但大家都不确定,到底哪个因素影响最迫切。
2012 年后, 洞庭湖的江豚数量有所回升, 如今这里随时都能看到江豚。
江豚缺吃的,一开始人们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在2012年到2014年之间,水生所做了大量江豚解剖,发现各地送来的死亡标本里,胃里面几乎全都空空如也,有时只有一点多天未消化的骨头之类的东西。这明显不正常,因为有些江豚明显是突然死亡,比如被螺旋桨打死的,胃里本该有东西。这些死亡的标本,和天鹅洲白鱀豚自然保护区里的江豚,在肥满度上,也差异明显。科研人员渐渐意识到,食物短缺是江豚面临的最严重威胁因素。
时任水生所副所长王丁告诉我,后来他们在外出考察期间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比如晚上,当他们在码头上歇下来,能用声学设备监测到,码头周围有江豚活动。这些豚在船行动时会离开,但等船停下或出港,立刻又回来了。后来他们才意识到,是因为码头附近一般都有人往水里倒剩饭剩菜,吸引了丰富的小型鱼类资源,江豚虽然怕船,但为了捕食,已经开始冒险到码头附近活动。
王丁大学毕业后, 被分到水生所,跟两种长江豚类打了一辈子交道。
后来,水生所又专门在湖口地区做过一个大数据监测,每天24小时,不间断监测江豚出现活动与船只活动的关系,监测了几年,结果发现江豚的分布与船只活动没有必然联系。这显然不合常理,因为江豚是靠声呐系统通讯和捕猎的,船舶噪音会对它们造成严重干扰。每年4到6月的江豚繁育季节,水生所收到的死亡江豚最多,绝大部分都是幼豚,幼豚出生后,吃奶期在半年,其中前三个月需要100%吃奶,每天吃上百次,因此母子豚每天都靠声音通讯,形影不离,一旦被噪音干扰,母子失去联系,幼豚必死无疑。这意味着,正常情况下,江豚并不想接近船只。后来王丁他们发现,江豚之所以不避船只,是因为食物对江豚的影响更大。
江豚吃的主要是1到3两的小型鱼类,其实并不跟渔民直接竞争,那么鱼到哪儿去了?除了长江生态的恶化本身,一个很大的原因是非法捕捞。钱正义记得,2012年在洞庭湖,他见过非法渔民用电打鱼,一晚上能打上万斤,用大的水泥座船运送。电打鱼的特点是大鱼小鱼一网打尽,片甲不留。1月初,在湖北宜昌中华鲟保护区采访时,协助巡护人员带记者去看收缴的电打鱼工具,主要是各种尺寸的电瓶,满满一船,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但就是这个设备,电压高一点的,挂在船底,横扫过江面,后面一只船跟着搂,一晚上也可以打几千斤鱼。
这样打鱼的多了,江豚常被误伤误杀,即使侥幸躲过,也无鱼可吃,常常饿死。而非法捕捞严重,则跟原来的管理部门渔政部门人手不足有关,钱正义给我举了个例子,2012年左右,鄱阳湖当时归9个渔政分局管理,其中江西都昌县的渔政力量相对充足,执法人员有十几个人。但这些人需要管理渔民5000多人,渔船2600多条。
2017年毕业后,钱正义加入长江生态保护基金会(以下简称CCF),开始从事NGO组织保护江豚的工作。CCF参考协警制度,在长江禁渔期间,推行一个名叫协助巡护的制度,由CCF出资,将原来的部分渔民转变为巡护员,既完成转业安置,也协助打击非法捕捞。目前已在洞庭湖、鄱阳湖和长江(宜宾、宜昌、安庆、扬州)和何王庙保护区等地开展,一百多名巡护员正在开展着守卫江豚的工作。2020年长江332个自然保护区全面禁捕后,这个制度将在部分地区试点,有望成为一个正式的国家政策性制度。
顽强的江豚
谈到江豚,人们不可避免地会将它和白鱀豚拿来比较,为什么在同样的水域,同样属于哺乳动物,白鱀豚率先迅速消失了。
过去人们常常认为,白鱀豚和江豚一样,都是在长江中生活了2000多万年的古老物种。但南京示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长杨光告诉我,长江江豚从海洋扩散到长江的时间,大约在末次冰期的1到2万年前。杨光推测,由于冰川和间冰期的反复,加上地质事件,使得长江和东亚江豚出现了阻隔,完全适应了淡水环境,留在了长江。长江江豚的另外两个近亲如今依然生活在海洋里。
相比之下,白鱀豚在长江的进化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千万年,所以白鱀豚适应淡水的特征比江豚明显得多,比如视力高度退化,拥有全世界淡水豚的一个普遍特征,即长长的嘴巴,这样就可以在比较混浊的淡水环境下,发展出更加灵敏的回声定位能力。
但更加适应淡水环境指的是人类活动出现以前,人类活动出现以后,不同物种的适应能力开始产生差异。王丁给我举了个例子,江豚和白鱀豚都是哺育后直接吞咽,但江豚最长只长到1米5左右,捕食的主要是一到二两的小鱼,不在传统渔民的捕捞范围内;但白鱀豚最长能够长到2米5左右,一般吃半斤左右的鱼,跟人类形成了直接竞争。在性情上,白鱀豚非常“高冷”,对陌生的人类和环境更抵触,江豚却像“邻家小妹”,愿意与人亲近。过去人们通常以为,江豚不吃黄颡鱼,因为有较大的倒刺,整只吞咽时,容易刮破喉咙,但后来钱正义告诉我,后来他们做实验,发现江豚被逼急了,黄颡鱼也吃,只是会从头开始吃起,尽量避免伤害。王丁把江豚的这种习性称为“机会主义者”。
白暨豚馆里的江豚跟科研人员很亲。
实际上,天鹅洲白鱀豚保护区最早是为白鱀豚准备的,上世纪80年代,在无法改变长江干流环境的情况下,水生所提出迁地保护白鱀豚,最终选择了湖北石首的天鹅洲长江故道。1995年,保护区在水生所的帮助下在湖北石首江段捕到一头性成熟的雌性白鱀豚,放入保护区,但1996年夏天长江大洪水时,这头白鱀豚触网而死,反而是1990年率先迁入的5头江豚,安然无恙地存活了下来。从江豚进入保护区时,这里每年都有幼豚出生。水生所研究员王克雄说,2015年的一次普查显示,这里已经有60头江豚,还向其它迁地保护区输出过江豚。王克雄保守估计,如今这里已经有超过80头江豚了。
王丁说,和江豚一样成功完成迁地保护的豚类并不多,墨西哥的加利福利亚海湾有一种小头鼠海豚,是长江江豚的远亲,也受到渔业影响,陷入极危。墨西哥的学者曾想借鉴江豚的经验,为小头鼠海豚做迁地保护,但因为对物种了解太少,经验积累不足,捕捞的两头豚,一头死亡,一头应激反应强烈,不得不当场放掉,相比之下,江豚的迁地保护顺利得多。
在王丁看来,中国的江豚保护,2012年是一个转折点。当年,他们发布了江豚种群加速下降的结果后,全国陆续成立了50多家保护江豚的NGO组织,直接推动了全社会对江豚保护的认知。2014年,政府机构改革,长江流域渔政监督管理办公室(简称长江办)成立,立即出台了长江江豚的保护行动计划。原先由科研机构很难推动的实务层面,比如洞庭湖的围网、挖沙、零碎的码头等等都被清理和取缔,通过政府机构,后来都得到了更好的执行。
如今从宜昌到上海的长江段,总共有1700多公里接近1/3江段,都被划为长江豚类的自然保护区,这些措施几乎立竿见影地产生了效果,即在2017年的普查中,江豚数量维持在了与2012年差不多的水平。王丁总结,对长江江豚的保护,根据他们目前的经验,只要坚持科学保护,就能比较顺利。
但保护工作初有成效,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江豚至今没能完成全人工繁殖,只能在人工条件下自然繁殖。王克雄说,在人工条件下,成年江豚的交配和生产都没有问题,但幼豚存活率并不高,迄今为止,只有30%~40%能存活一年以上。钱正义在水生所读了6年书,经历过三次江豚出生,但三次幼豚都死亡了。2005年以来,只有两头人工条件下繁殖的幼豚成功长成成年个体。
虽然人工繁育是一个重要的科研方向,但王丁说,当前学科组的核心还是就地保护工作。
在各保护区的江豚食物短缺问题有所缓解后,其它威胁因素的影响开始显现出来,比如水污染,最近,他们在江豚体内和肠道内已经监测到了微塑料,就是在光照、风力和流水等作用下分解而成的塑料碎片,它们通常在5毫米以下,肉眼难以识别。王克雄说,虽然不能100%确定,这些有机污染物和颗粒性污染物对江豚到底有何影响,但从洞庭湖、长江干流、鄱阳湖的不同污染程度来看,三个水域的污染严重程度与江豚的下降速度是相当的,所以至少是个重要因素。
另外,采沙活动虽然在很多地方都叫停了,但采沙留下的巨型沙坑正在成为问题。比如鄱阳湖,以前是平底湖,如果没有沙坑,冬天江豚和鱼都会走往深水区,但有了沙坑后,冬天的鱼都在坑里越冬,沙坑里水温也较高,江豚逐鱼进入沙坑后,一旦水位持续下降,就会被困在沙坑里,面临风险。
这并非杞人忧天,2019年鄱阳湖大旱,水位创新低,在湖中5个巨大的沙坑里,就有将近60头江豚被困,其中光位于永修县的一个沙坑,就困住了20多头江豚。这些因素都显示,长江江豚的快速下降趋势虽已得到了遏制,但是极度濒危的状况仍然没有改变。
实际上,和食物短缺比起来,无论微塑料,还是沙坑与大旱,显示的都是系统性的生态问题。从这个角度,作为如今长江中下游最顶级的指示物种,保护江豚的确是在保护所有长江生物,也是在保护长江。
在宜昌采访的时候,那些40岁左右的渔民告诉我,他们从没有见过白鱀豚,只听父辈说起过,白鱀豚是神奇的动物,分开水面,两边的鱼会自动给它让道。但江豚他们曾经见得很多,呼为江猪,畏惧敬仰。人人都知道,暴风雨来临之前,成群的江猪会高高跃出水面,他们并不知道这跟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有关,但他们敏锐地观察到了江豚所指示的,这成为他们远离江豚,同时也是保护江豚的理由之一。
2008年,水生所还做了一个关于长江生态记忆的调查,调查小组用了两个多月,分两次走访了宜昌以下的长江干流和洞庭湖、鄱阳湖周围的27个渔区,采访了599个家庭,受访人年龄从22岁到90岁不等。调查结果显示,尽管所有人都强烈意识到,长江正在经历资源枯竭和环境退化,但只有年长的人才能真正意识到物种的衰退。
那些年长的人,大多数都同时目击过白鱀豚和白鲟,但年轻人中,只有少数人在媒体上认识了白鱀豚,还有少数人从长辈那里听说过白鲟,而更多的人,即使生活在水边,也认不出这两种巨型水生动物的照片。这些数据表明,一旦白暨豚和白鲟消失,当地人就会忘记它们,以为这条大江一直如此贫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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